特色:
军旅女作家裘山山全新推出了散文集《百分之百纯棉》,作者用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生活故事,展示了亲情的可贵。
收入这本集子的散文,应该说全是聊天式的,内容也全是身边小事。它们大多是我的散文旧作,也可以说是年轻之作,因为写它们的时候我刚工作没几年,刚做母亲没几年,刚写作没几年。我的父母,我的姐姐,我的丈夫,我的朋友,我的同事,我的同学,他们(包含自己)曾经在我的笔下年轻而快乐,他们为工作烦忧为生活操劳,在烦忧和操劳中朝气蓬勃。片断:做母亲没做母亲的时候,看见那些挺着肚子的女人,觉得很好笑。等到自己也挺起了肚子,反倒觉得蛮神气。一位朋友窃笑我,“已成袋鼠状”,我竟一点儿不生气,挺形象挺生动嘛!走到街上碰到别的大肚子孕妇,用知心的目光向她致意,或者还比较一下:她大?我大?这大约就是做母亲的自豪感?一些已经做了母亲的女友纷纷赶来向我介绍经验,那经验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。其中还不乏恐怖色彩。如果要分类,可分为:判断生男生女类,形容如何痛苦类,介绍减轻痛苦的方法类,还有生后如何恢复体形类,该吃什么东西补养身体类等等。也许是我的“袋鼠状”使女友们回想起了自己的那些日子,所以她们*先向我谈起的总是临产时的痛苦,我听得毛骨悚然。讲完后不外乎用这些话作归结:别说现在计划生育,就是敞开生我也不生了,简直是粉身碎骨!简直像下地狱!有的干脆说:什么形容词都无法形容,你生了就知道了。我说:那我剖腹产好了。呀!不要去挨那一刀!剖腹产的女友又惊诧诧地叫起来。剖腹产当时痛快,过后就更惨。伤口要痛几天,弄不好还会感染。就算一切顺利吧,以后一到阴雨天,伤口就痒,没完没了。这一来,我打定主意还是自己生,管他有好痛,总要过去的。也没见谁痛死过。于是又有朋友向我介绍怎样才能“好生”的经验。一说发作时,一口气嚼二百毫克钙片,再喝一碗鲜奶,生起来就不那么痛。(尽管只是“不那么痛”我还是牢记在心头。)据说这还是外国杂志上看来的经验。但也有医生说钙片吃多了不好生。二说越痛越不能哭喊,要憋足劲儿,咬紧牙,心里不断想:我马上要做母亲了,我马上要有孩子了。这是精神疗法,我也牢记在心头。据说,当然也是据介绍经验的女友说:生男孩儿提前,生女孩儿推后。不知怎么,我认定自己要生男孩儿。既然生儿子要提前,那就提前准备吧。青果炖肚子,早早的吃了,虽然没一点儿盐味儿,还是连汤带肉全吃了。钙片也放好装进包里。当然,还有住产院需要的一切,包括小孩儿的小衣服裤子和小被子,都一并准备好,一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架势。果然不出所料,距预产期还有十八天,我就发作了。早上起来肚子就开始痛,虽然不厉害却很有规律,我明白这就叫阵痛。一直痛到丈夫下班,我赶紧汇报并加以夸大。我的素来不慌不忙的丈夫正翻着一本新买的围棋书,他头也不抬地说:今天是十三号,又是星期五,日子不太好,你是不是坚持到明天?坚持?这又不是肚子饿了口渴了,他要出来可由不得我。我挺生气,丈夫这才表态吃了饭就去医院。吃了饭,全家,包括刚请来的保姆,隆重地将我送上“偏斗车”(一种挂在自行车旁的轮椅)。丈夫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。我抱着一大堆卫生纸和一叠过期的《健康报》———那是进住院部时被守门的老女人强迫买下的———走进了病室。一进门,我就去打量同室的两位“难友”,她们的肚子已经平了,她们的痛楚已经过去,这令我羡慕不已。她们的丈夫,一高一矮,都忙得不亦乐乎。她们本人,则神气巴煞地靠在垫得很舒服的床上聊天,床边是她们包裹得很好的小宝贝。我们很自然地聊起来,或者说,是互相答记者问。她们问我饭量如何?体重增加多少?做B超没有?我问她们生的男孩儿女孩儿是顺产还是剖腹产?医生凶不凶?她们以过来人的目光打量我。生男孩儿的一床说我准生男孩儿,像她。生女孩儿的二床说我准生女孩儿,跟她一样。我全都付之一笑。我现在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卸掉这肚子。她们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她们刚刚经历过的一幕。我听一会儿,痛一阵,当我捂着肚子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时,她们就很自然地停下来等我,阵痛过去后又接着谈,很默契。我的丈夫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。他把洗漱用具忘了,却带来了小录音机和几盒磁带,说是痛的时候带上耳机听音乐可减少疼痛,杂志上说的。我似信非信,但也愿意试试。我从包里找出钙片,大口咀嚼,又喝了一大口橙汁鱼肝油(以之代替鲜奶),心里便踏实了许多。我丈夫则是一副准备苦战的架势,揣了五盒香烟两本围棋书还披着军大衣。我阵痛的周期逐渐缩短。丈夫掐表一看,间隔五六分钟,痛长四十秒。两位过来人一致说还早。已经是晚上十点了,婴儿们被抱走,丈夫们也被赶走,病房内都熄了灯,而我的阵痛越来越厉害,我怕影响别人休息,用牙咬着被子不出声。丈夫把耳机递给我让我听音乐,我碰都不想碰。我一下就明白听音乐是要有闲心的。丈夫就把手递给我。我想起女友之一曾告诉我她发作时将丈夫的手捏成青紫色,便倒过来,让丈夫捏我的手,越使劲儿越好。到了夜里十二点,我痛得有些受不了了。原想一直痛到快生再进产房,因为一进产房形势就严峻了,而且丈夫不在身边。可值班医生检查之后,说是宫口已开了二公分,叫我上去。我自己拿着病历夹和一卷草纸向那个正在传出惨叫的门走去,丈夫在身后给了我*后一句鼓励:靠自己啦,坚强点儿。这间待产室有四张床。我被指定上三床,这和我在楼下的床位号一样,不知怎么心里就觉得挺踏实。墙上贴着一张纸,上面画着从直径一公分到十公分的十个红圆,像血盆大口逐渐张开。不痛的时候我就想,干嘛不把这十个圆圈涂成海蓝色或者鹅黄色呢?红的太刺激人了。痛起来我就蜷成一团数数,看数到多少阵痛才过去。这还管点儿用,我始终没叫唤。另外三张床的人一直在大呼小叫。到凌晨一点半,我也痛得“哎哟”起来。没想到医生检查后说我才开了一公分。我简直觉得受了沉重的一击。但也不敢泄气。心里明白,精神一垮就全完了。我叫护士帮我传个话,让守在外边的丈夫送些吃的和水来。丈夫后来对我说,我的这一举动受到他旁边的丈夫们的啧啧称赞。喝了点儿水(红参须泡的,据说喝了有劲儿),又吃了几块饼干,我振作起精神来,摆出决一死战的样子。我旁边的待四床已经哭得泪水滂沱,声音嘶哑,待二床、待一床也是乱喊一气。我觉得自己挺坚强,越这样想就越有忍耐力。熬到第二天早晨交接班。新来的医生一检查,竟说我一分未开。我真有些受不了了。痛了一夜,衣服都汗湿了,竟毫无进展。这种打击比疼痛更叫我受不了。医生也有些不解,说我的宫缩很有力,照说是该很快开的。另外查出待二床也是一分未开。医生叫我俩都回病房“休息”去。我简直觉得是奇耻大辱,怎么能又挺着肚子回去呢?待二床也叫唤着不肯走。医生训她说:你宫缩还不如人家待三床,叫唤那么凶干啥?也许是我的一声不吭和宫缩有力使医生改变了态度,“赶走”待二床后她又把我留了下来。我的丈夫守了一夜,每每有车推出来他都迫不及待地冲上去看,然后失望而又尴尬地退下。等到早晨护士挂出黑板,看到我的名字下竟写着“宫口未开”,他差点儿晕过去。痛了一天一夜,我已经精疲力竭,尽管咬着牙,可神色已经不太对劲儿了。医生让护士给我打一针,说让我休息一下。我浑浑噩噩,边痛边睡。到中午一点,一小护士来检查,报告医生说已开二公分。医生立即吩咐说:待三床拖得太久了,给她盥肠,然后人工破水,今天下午解决了!医生的干脆劲儿使我为之一振。也好,管他是死是活,下午见分晓吧,实在太折磨人了!先盥肠。盥肠的滋味儿不好形容也不便形容,一言以蔽之是痛苦而又狼狈。然后是人工破羊水,痛得我一塌糊涂还没破成,其结果又是检查失误———宫口并未开。这一回我真的是吃不进喝不进,彻底泄气了。心里只剩一个念头:医生快给我划一刀吧。但医生可不像我这么想。她劝我回病房,反正离预产期还有半个多月,可以打些针保胎。我一听头都大了,但也只能服从。当我真的又挺着肚子回到病房时,我的两位“难友”大吃一惊。病区的医生询问情况后,决定让我去做B超。B超结果,胎位不正,左后壁。怪不得生不下来。已经是晚上六点了。我丈夫吃了饭匆匆赶来,在手术单上签了字。六点半我被送进手术室。想到马上就要解除痛苦了。我一下子又有了点儿精神,一个年轻医生说:哟,她的线好长。另一个说,那也别把口子划长了。那医生又说,划得再短也不能穿三点式了。我不禁笑起来。麻药打完一会儿,麻醉师叫我抬腿,我抬得挺高,用针扎一下问我是否痛,我说有些痛。等了一会儿,还是老样子。麻醉师又加了些剂量。医生一刀划下去,我一声尖叫起来——痛啊!麻醉师说:怎么搞的?医生说:忍得住吗?我点点头。忍不住又怎么样?割都割开了。于是我清晰地感觉到肚子开了个口,一股热烘烘的东西流了出来,然后有两只手伸进去将一团东西提溜出来,紧接是“哇”的一声啼哭……是个胖儿子,医生说。唉,这家伙,把我整惨了。我说。你算啥子噢!医生说。我想,也许。她们什么样的事没有碰到过?医生的手又伸进我的腹部,我惊诧诧地叫道:“还要掏什么?”医生觉得好笑,“取胎盘。”我也觉得好笑。护士将孩子抱给我,我倒着朝上斜了一眼,一个白乎乎、胖乎乎的小人。(据说白是滑石粉)护士报告:六斤。医生说:不会吧,那么胖个东西。噢,看错了,七斤。我完完全全地松了口气,脑子便昏沉起来。我和我的丈夫都不约而同莫名其妙地喜欢“七”这个数字,而我们的儿子一下子沾了两个“七”———七点正生七斤重,这使我颇感欣慰。然而,这“七”并没能使我一帆风顺。孩子生下之后我又受了一系列折磨——伤口感染、乳腺炎……如果要写就没完没了。反正女人生孩子可能受的罪我全受了。可是,怎么能仅仅说成是生孩子呢?我想,所有和我一样经历过来的女人们,只要换一个说法,就不会觉得女人倒霉。那就是,我做了母亲。一九八七年冬写于儿子半岁时片断:乖孙爷爷今年六十五,奶奶今年六十三,可乖孙呢?才十个月!那是因为爷爷奶奶晚婚,爸爸妈妈又晚婚,因此晚了十年八载才生出乖孙。爷爷奶奶都是有文化的人。乖孙没出世前,他们就看了许多《中国的小皇帝》一类专写独生子女被宠坏娇坏的报告文学,所以看着媳妇一天天臃肿的身影就开始互相打预防针——“咱们以后坚决不宠孙子!”“咱们一定要严格要求!”乖孙出世了。小脸红兮兮皱兮兮;一只眼半睁,一只眼糊满眼屎;黄毛稀疏,小鼻坍塌。爸爸妈妈皱着眉互相对视:怎么这么丑?“不丑不丑。”奶奶先抱起来,“瞧瞧眼线多长,以后肯定是个大眼睛。小嘴多好看,薄薄的。皮肤红,过几天就白了,雪白。”爷爷捧过去,端详一下,反驳老伴儿说:“你这人就是不客观。我是很客观的,小家伙不漂亮,但气质好,很舒展,有一种特殊的味道。”“有特殊味道”的乖孙一天天长大。真如奶奶所说,皮肤雪白,眼睛又大又亮。每次乖孙偎在妈妈怀里吃奶时,奶奶就蹲在一边亲乖孙的小手小脚乃至小屁股,嘴里不停地说:奶奶的小乖孙,是天下**乖孙。爷爷则不。爷爷抱着乖孙,手托着还立不起来的小?book_contents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