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作者 | 叶灵凤作者国家:中国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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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出版时间 | 2002-07-01 |
特色:
叶灵凤在大陆重新露面,靠的是14年前三联三大卷《读书随笔》,那之后,他被认为是杰出的书话家。再早些时候,30年代的上海滩,叶灵凤的出名却是靠写小说。叶翁爱写悲剧,早期创作多是些凄婉哀艳的爱情故事;后来风格一变,故事中更多的是对现实的批判和发问。40年代末以后,叶翁全力倾注于散文和书话写作,直到50年代末写*后一部短篇,风格又再一变。本书收录叶灵凤全期小说十余篇。
片断:紫丁香 病了,住在疗养院里,悄悄的一个人,没有人知道,我也不想让人知道,除了一个人,这便是——除了你。 可以吗,来看我一下,不让人知道。来的时候带一束紫丁香来。我爱那种像你一样的静穆的颜色。 V. 威尔斯疗养院 四楼四二七号 清冷的午后,埋在洁白的被单内,望着斜射在床脚墙上的淡黄的日影,我反复地背诵着昨天送出去的这封短信。 已经三点钟。要来,应该快来了。假若不曾告假,那就要到六点钟。 不会。一定是告了假来的。这样的注射剂是有不可抵抗的效验的。这时或许已经在电车上了。 希望她今天能穿那一件紫色的旗袍。 一千九百年前,踏着棕榈叶子走进耶路撒冷城的耶稣基督所穿的就是这个。人子呀,为了我的缘故,你难道不该再上一次十字架吗? 将X代表了她,我在空中列着种种的算式;聪明的学生,每次求得的结果总是一律:她一定来。 我虔信神的存在。我承认数学上的定理。我崇拜精神感应论。 门开了。 走进来的是招呼我的七号看护妇。 “先生,有位小姐来看你。” 我急忙将枕边的表看了一眼:大约是三点四十几分。 饱圆的脸,剑一样的秀眉,那坚强的笑容,那懂事的认识我的眼睛。 进来的是她。 饱圆的脸上现着坚强的笑容,她用那懂事的眼睛不懂事地望着我。 活了的紫丁香哟! 门响,看护妇走了出去。 “你真的病了吗?” “医生这样说。” “我想不到你的缺席是因为生病。已经住了几天呢?” “到明天是第四天。 “那么,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。” 真懂事呀! “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吗?” 真不懂事呀! “我真不知道你,既然生了病,为什么又不肯让人知道?” “我不是让你知道了吗?” “正是哟,为什么只让我知道呢?” 懂事的眼睛不懂事地望着我,那坚强的笑容。 猫,狡桧地摆着尾巴的猫! “因为预知你知道以后,你是不会告诉旁人的。” “为什么呢?我愈弄愈不明白。” 她旋过身去。 背立着的维纳斯像。 斯特拉式的灰色的钢窗,磨沙玻璃,不等边三角形的日影,白垩的墙,床,挂在床柱上的体温检验表,白的被单,淡青色的绉纹…… 她用零点以下的速率,以自己的脚跟作中心,两只眼睛在房内缓缓地旋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弧形。*后,瞭望台上的两只探海灯光射到活埋在白色坟墓里的我的脸上。 “很寂寞吧?” “想到跟旁人走了的我的太太。” 她摇了一下头,眼睛望着我的眼睛,低低地说: “听了你的话,假如是旁的女性,或许要生气了。可是我是知道你的。V,过去已经过去,忘了她罢。” 我止不住地叹了一口气。 望着她那望着我的眼睛。那饱圆的脸,剑一样的秀眉,找愈加想到这时或许正倚在旁人怀里的自己的妻。 同是一样的女性哟! 一滴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,我急忙将脸侧了过去。 “V,V!为什么?为什么?闭紧眼睛,闭紧眼睛!” 她俯了下来,用两只手指压住我的眼帘;同时,在黑暗中,我感觉到有两片温热的嘴唇贴到我的嘴上。 她,她,圆的,长的,蒙陇,混乱,沉重,温热…… 我觉得舞台在旋转了。 认识她,是在妻离开我以后的第三个月。 在*初的三个月,才走出金丝笼的鸟儿,还不习惯运用它的自由。我做着忠实丈夫的梦,赶着挤在街车里回家,每天等候着妻的归来。走在路上,像戴着眼罩的马一样,我的眼睛只向着前面,觉得路上见着的每一个女性都会成为妻的情敌。 三个月过去了,春天来了,叶子绿了,在这时候,收到妻的**封来信: “不要等我罢。从良心上说,我怎么也不能再做你的‘归宿’了。另找一个罢,不会再反对的,放心。” 哟,自由!解放! 1789年的《人权宣言》。 1847年的CommunistManifesto。 我自由了哟! 于是,像神迹一样,本能地,我在教室里认识了新来的她。 南极探险工作的开始。 粮食,罗盘,气候测验,暴风雨,长途旅行。 一个初夏的晚上,我和她并肩坐在公园里的椅上,空气中充满了酒酵的气息。 天热的时候,种子下在上里,有充足的水量,三天就可以发芽。 “昨天的信收到了吗?” “收到了。” “懂吗?” “不懂。” “真的不懂吗?” 她笑了,她的眼睛在说: “其实,我早就懂了的。” 明白了她眼睛的用意,我紧握着她的手。她抬起头来,我低下头去。**次的接吻。 回来的时候,路上碰见了一位朋友。他看见我,把我拖在一边,惊异地问: “革命了吗?几时发生的?要承认吗?” 我用左手拍拍他握着我的右手的右手: “等待着,政权还没有巩固啦!” 笑着。可是,国旗的颜色终于变了。 飞机的声音。 睁开眼来的时候,她已经立在窗前,眼睛望着天上。 中国的飞机哟! 我用舌尖舐着自己的嘴唇。 甜的意味,我笑了。 她回过身来,看见我的舌尖,我的笑容,她翘起一根手指放到自己的嘴上: “将来出去的时候,不许告诉一个人。” “我请你买给我的花呢?” “你还要花吗?我带来了。” 她走到我眼睛看不见的门的那面去。 薄薄的,紫色绉纹纸包着的一包东西,她拿来放在我的枕边。她用左手按着纸包,右手指着我说: “记好,此刻不许看。待我走了才许看,看了不许给旁人看。答应吗?” 我说: “答应的。” 她说: “已经四点多了,我要走了。记好,忘了她,不要想到她。等我走后再看,看了不许给旁人看。知道吗?” 我点点头,伸出手来,她也伸出手来。 我握着她的手不放,她笑着,用另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唇上,又放到我的唇上。 “好了,再见。记着,不许想到她。不许给旁人看。” 挣脱了手,一笑,一阵风,门响,跑了出去。 我急忙打开紫色的纸包。 饱圆的脸,剑一样的秀眉,懂事的眼睛。 是一张照片,照片的底下用紫色的墨水写着: 陪伴寂寞的V。 紫丁香 望着她这饱圆的脸,剑一样的秀眉,我开始想到瘦狭的脸,开始想到这时或许正倚在旁人怀里的自己的妻。 记好,忘了她,不许想到她。 门响,我急忙将照片藏到被单里。 进来的是看护妇,她看见了。 “啊啊,还送了照片啦,是好朋友哟!” 我要回答,她已经将检温器塞到我的嘴里。 一九三二年,十,十五夜 (原载1932年12月《现代》第二卷**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