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色:
不一时,西门庆进房来,唬的战战兢兢,浑身无了脉息,小心在旁扶侍接衣服。被西门庆兜脸打了个耳刮子,把妇人打了一交。分付春梅,把前后角门顶了,不放一个人进来。拿张小椅儿坐在院内花架儿底下,取了一根马鞭子拿在手里,喝令淫妇脱了衣裳跪着。那妇人自知理亏,不敢不跪,倒是真个脱去了上下衣服,跪在面前,低垂粉面,不敢出一声儿。西门庆便问:“贼淫妇,你休推睡里梦里,奴才我才已审问明白,他一一都供出来了。你实说,我不在家,你与他偷了几遭?”妇人便哭道:“天么,天么!可不冤屈杀了我罢了!自从你不在家半个来月,奴白日里只和孟三姐做一处做针指,到晚夕早关了房门就睡了,没勾当不敢出这角门边儿来。你不信,只问春梅便了。有甚和盐和醋,他有个不知道的?”因叫春梅来:“姐姐,你过来,亲对你爹说。”西门庆骂道:“贼淫妇!有人说你把头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,都偷与了小厮。你如何不认?”妇人道:“就屈杀了奴罢了!是那个不逢好死的嚼舌根的淫妇,嚼他那旺跳的身子!见你常时进奴这屋里来歇,无非都气不愤,拿这有天没日头的事压枉奴。就是你与的簪子,都有数儿,一五一十都在,你查不是!我平日想起甚么来,与那奴才?好成楫的奴才!也不枉说的行,一个尿不出来的毛奴才,平空把我纂一篇舌头。”(第十二回)好一个潘金莲!她的这段辩词编得何等合情合理,有声有色!西门庆听她说得并无漏洞,只好说“簪子有没罢了”。但又取出从琴童身上搜出来的锦香囊,不容淫妇分说,便“向他白馥馥香肌上飕的一马鞭子来,打得妇人疼痛难忍,眼噙粉泪,没口子叫道:‘好爹爹!你饶了奴罢!……”’金莲一面哭着求饶,一面又扯谎说锦香囊是丢在花园里,被琴童拾去的。西门庆原本是怒火冲天,但见了妇人脱得赤条条的,又娇声嫩啼地跪在地上求饶,竟忽然由怒变怜,“那怒气早已钻人爪哇国去了,把心已回动了八九分”。西门庆既有怜爱之心,自然不愿再打金莲,便找了个台阶,顺势拉过春梅来,搂在怀里问她:“淫妇果然与小厮有首尾没有?你说饶了淫妇,我就饶了罢。”于是竟真的饶了。一场暴风骤雨式的大事情,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。潘金莲这次皮肉受苦虽不多,但给她的屈辱是永远不能忘的。所以她恶狠狠地对玉楼说:“三姐,你看小淫妇今日在背地里白睃调汉子,打了我恁一顿。我到明日,和这两个淫妇冤仇结的有海深。”(第十二回)这确实是潘金莲的性格!她喜欢记仇,她喜欢报复,她尤其不能容忍“栽”在李娇儿、孙雪娥这样的人手里。其实,这也正是她的缺点。她不明白物及必反的道理,她缺乏能屈能伸的品格,她一生都是如此,所以结果也正死在这上面。她只知道是李娇儿、孙雪娥使她蒙受了这次奇耻大辱,但她却没想到正是她的“激打”才使孙雪娥受了皮肉之苦,正是她偷骂桂姐“淫妇”才使李娇儿嫉恨在心。娇、娥二人明知自己在西门庆家里地位不如别人,心里肯定早就存在着不平衡,如今又眼睁睁看着潘金莲后来居上,并且欺负到了自己的头上,这不能不激起她们的反抗。手法当然算不上高明——同样是借西门庆之“矛”攻潘金莲之“盾”,与潘金莲的“激打”手法没有什么两样。其实,西门庆这几位妻妾们的明争暗斗,差不多都是借西门庆作进攻武器或退却的挡箭牌,这是几位女人共同的聪明之处。因为事情明摆着,作为妻妾,她们之间虽然有主次之别,但毕竟同属于一个男人,是他的附属物,这是她们的共同点。只靠她们中的某一个人制服另一个人,那是很困难的,或者只能是吃力不讨好。依靠西门庆去惩治对方,将有泰山压顶之势,而且胜利者并不是西门庆,而是自己,自己的智慧、力量和地位将会由此得以充分体现。她们都把西门庆作为一个杠杆的支点,压下对方,抬高自己。对立的双方此伏彼起,忽高而又低,这就是西门家的女人们的“悲喜剧”!一天西门庆闲得无聊,听玳安说贲四的娘子自从嫁了女儿以后,无所事事,十分孤闷,便对玳安说:“他既没人使,你每替他勤勤儿也罢。”并且忽然心生一念,悄悄对玳安说:“你慢慢和他说:如此这般,爹要来你这屋里来看你看儿。你心如何?看他怎的说。他若肯了,你问他讨个汗巾儿来与我。”玳安为西门庆牵合已经很有经验,所以爽快地答应下来,并且很快就联系停当,回来对西门庆说那边的反应:“小的将爹言语对他说了。他笑了,约会晚上些伺候,等爹过去坐坐,叫小的拿了这汗巾儿来。”西门庆连忙将汗巾袖了,单等晚上赴会。到了晚上,西门庆见四外没人,两三步就走人贲四家里。因贲四就住在对门,十分便利。书中说:只见贲四娘子儿在门首独自站立已久,见对门关的门响,西门庆从黑影中走至跟前。这妇人连忙把封门一开,西门庆钻入里面。妇人还扯上封门,说道:“爹请里边纸门内坐罢。”原来里间隔扇厢着后半间,纸门内又有个小炕儿,笼着旺旺的火,桌上点着灯,两边护炕从新糊的雪白,挂着四扇吊屏儿。那妇人头上勒着翠蓝销金箍儿,鬏髻插着四根金簪儿,耳朵上两个丁香儿,上穿紫绸袄,青绡丝披袄,玉色绡裙子,向前与西门庆道了万福,连忙递了一盏茶儿与西门庆吃,因悄悄说:“只怕隔壁韩嫂儿知道。”西门庆道:“不妨事。黑影子他那里晓的!”于是不由分说,把妇人搂到怀中就亲嘴,……西门庆向袖中掏出五六两一包碎银子,又是两对金头簪儿,递与妇人节间买花翠带。妇人拜谢了,悄悄打发出来。(第七十七回)两人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,不会有人知道,谁想隔壁的韩嫂儿听到了动静,并把事情告诉给了潘金莲。金莲当然不会善罢干休,但她并没有马上发作出来,而是找了一个机会,先是暗暗地刺了西门庆一下。一天西门庆与月娘计划明日是灯节。少不的要请请常来往的几位官员、亲朋的娘子们,并说“也只在十二三,挂起灯来。还叫王皇亲家那起小厮扮戏耍一日。争耐去年还有贲四在家,扎了几架烟火放,今年他东京去了,只顾不见来了,却交谁人看着扎”?西门庆话未落音,潘金莲便接过来道:“贲四去了,他娘子儿扎也是一般。”西门庆本来以为与贲四娘子的事无人知晓,这时猛听金莲此话,不免吃了一惊;但是他又不好作什么解释,或许他觉得本不需作什么解释,只是瞅了金莲一眼说:“这个小淫妇儿,三句话就说下道儿去了。”好在月娘、玉楼都没太注意,事情便过去了。金莲掌握了这一情报,一是有韩嫂儿报告,后来又由贲四娘子自己的行为得到了证实。原来这贲四娘子与西门庆的心腹玳安也是有奸情的,而且是先于西门庆。玳安见主子也勾上了自己的情妇,倒并无争风吃醋之心。当天晚上西门庆走后玳安又进去与妇人相会,贲四老婆担心道:“只怕隔壁韩嫂儿传嚷的后边知道,也似韩伙计娘子,一时被你娘们说上几句,羞人答答的,怎好相见?”玳安便替她出主意说:“如今家中,除了俺大娘和五娘不言语,别的不打紧。俺大娘倒也罢了,只是五娘快出尖儿。你依我,节问买些甚么儿进去,孝顺俺大娘。别的不稀罕,他平昔好吃蒸酥,你买一饯银子果馅蒸酥、一盒好大壮瓜子送进去。这初九日是俺五娘生日,你再送些礼去,梯已再送一盒瓜子与俺五娘。你到明日进来磕头,管情就掩住许多口嘴。”(第七十八回)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