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| 《北京文学》月刊社/老舍文艺基金会 |
出版社 | |
出版时间 | 2002-01-01 |
特色:
2001中国文学排行榜----全国百家名刊举荐,上榜经年畅销不衰之作:裘山山《我讲*后一个故事》、莫言《倒立》、万方《幸福派》、叶兆言《马文的战争》、周海婴《关于父亲的死》、李景田《河东战事》……长、短篇小说、散文、报告文学,集中国文学一年之精华,无限阅读乐趣尽在其中!
片断:幸福票/刘庆邦孟银孩该有三张幸福票了。他把幸福票和自己的身份证相叠加,放进一个柔韧性很好的塑料袋里。可着身份证片子的大小,他把塑料袋折了一层又一层,折得四角四正,外面再勒上两道皮筋,才装进贴身的口袋里。对于外出打工的孟银孩来说,身份证当然很重要,没有身份证就无从证明他哪来哪去,姓什名谁,他的存在就像是虚妄的存在,简直寸步难行。可是,在没获得幸福票之前,他都是把身份证放在挂于宿舍墙上的那个帆布提包的偏兜里,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珍视。实在说来,他把身份证与幸福票包在一起,是利用身份证的硬度和支撑力,对比较绵软的幸福票提供一些保护。是身份证沾了幸福票的光,有了幸福票,身份证才跟着提高了待遇。幸福票关系到人的幸福。可见一个人的幸福比身份更重要。不管下窑上窑,孟银孩都把那牌块形状的宝贝东西随身带着。趁擦汗的工夫,他都能把幸福票摸上一摸。他在裤衩贴近小腹的地方缝了一个暗口袋,幸福票就在暗口袋里放着。隔着被汗水湿透前沾满煤污的工作服一摁,他就把幸福票摁到了。幸福票贴向腹部时,他似乎感到了幸福票与他的肌肤之亲。汗水是流得很汹涌,裤裆里黏得跟和泥一样。这不会对幸福票构成半点损害,他相信幸福票的包装和密藏都绝对万无一失。在窑上洗澡时,孟银孩的裤衩也不脱下来。窑上供给的洗澡水是定量的,每人每天只有一盆。他只能小洗,不能大洗。外面已是寒冬,宿舍里生了一炉煤火。他把属于自己的那盆水放在火头上燎一燎,用一根手指插进水里试试,觉得水温差不多了,就脱下工作服开始洗。他的手很黑,连双手指甲的光滑面上都沾了煤粉,成了黑的。就在他用一根手指试水温的当儿,那根手指就像是一管带有墨汁的毛笔,一入水黑色就扩散开了,无色透明的水霎时变成有色乌涂的水。他洗了脸,再洗脖子,身上也简单擦一擦。他洗澡用的毛巾本来是印有红花绿叶的,用过一两次后,花也没了,叶也没了,都变成煤炭了。他没有洗头。每天都不洗头。两个多月没有理发,他的头发已相当长了。这样长的头发是存煤的好场所,洗是洗不起了。他相信,要是用一盆水洗头的话,盆里至少会沉淀半盆子精煤。跟孟银孩一块上窑的有好几个窑工,他们有的只洗洗脸,连脖子都不洗。有的却站在火炉旁,脱光身子,把身前身后都洗到。有一个叫李顺堂的家伙,特别重视清洗被他自己称为老大的生殖器官,他把那玩意儿前前后后、里里外外、皱皱褶褶都洗得很仔细,还抹上洗头用的膏子,在上面搓出一大片白沫。这还不算,他事先舀出一茶缸子清水,把清水温得不热不凉,一手托着那玩意儿,一手倒水冲洗。清洗摆弄期间,他的老大蓬勃得红头涨脸,一直处于亢奋状态。为此,他颇为得意,炫耀似地问别的窑工:怎么样?棒不棒?好使不好使?别的窑工没人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拿眼瞥了瞥,没怎么表示欣赏。这玩意儿你有我有他也有,谁也不比谁的差。他们都把目光转向孟银孩。盂银孩顿生抵触,他在肚子里骂了一句娘,心说:你们都看我干什么!昨天,李顺堂提出跟他借一张幸福票,他拒绝了。他心里明白,这会儿别人看他是假,关注他的幸福票是真,目的还是引导李顺堂再向他讨借幸福票。他转过身子,给别人一个后背,把腹前的幸福票掩护起来。他把毛巾绞绞,在裤衩里面草草擦几把就算了,换上了在地面穿的绒衣绒裤。李顺堂双手推着两块后臀,把老大的矛头对着孟银孩指了两指。他虽然是凭空指的,因动作比较夸张,还是把人们逗笑了。背着身子的孟银孩不知别人为何发笑,他猜大概是李顺堂在他背后使坏。李顺堂自己不笑,他说:孟师傅,你干嘛老是放着幸福不幸福,小心幸福票发了霉,黑头发的小姐变成白毛老太太。孟银孩说:你怎么知道我不幸福?李顺堂有些惊奇:这么说你是幸福过了,好,你总算想通了。你什么时候去幸福去的,给咱哥们儿讲讲怎么样?孟银孩不讲,他说没什么好讲的。他不能像李顺堂,好几个月总共才挣到一张幸福票。李顺堂领到幸福票的当天,烧得屁股着火,急忙赶到“一点红”歌舞厅就把幸福票花掉了。回来后,李顺堂把小姐夸成没下过蛋的嫩鸡,向满世界的人直讲。李顺堂讲一回,添油加醋一回,好像他不止幸福一回,而是幸福过一百回了。李顺堂知道孟银孩有三张幸福票。窑上的人都知道。关于幸福票的奖励政策是明的,只要小月下够三十个窑,大月下够三十一个窑,哪个窑工到月底都可以得到一张幸福票。窑主给窑工发幸福票时也是明打明,窑主说:这是好事,喜事。别看这一张小纸片,里面自有颜如玉,它代表着本老板给你发小姐呢,发媳妇儿呢,知道吧!李顺堂不相信孟银孩的三张幸福票都花完了,问:你不是有三张幸福票吗?怎么?一次都花完了?你是怎么花的?难道把小姐排成一排,你来了个一对三?孟银孩想象不出一对三是什么样子,又不是打扑克,搓麻将,什么一对三,三对一!他说:我的票子我当家,想怎么花就怎么花,你管不着。此时李顺堂已把老大收拾停当,用卫生纸擦拭一下,把老大装起来了。他知道孟银孩是个抠门儿的家伙,说不定连一张幸福票都没舍得花。他到底再次开口,让孟银孩把幸福票借给他一张,等他到月底把幸福票挣下来,一定还给孟银孩。孟银孩没答理李顺堂,到地铺上拉开被子睡觉去了。他觉得李顺堂这个人太没脸没皮,昨天说了不借给他,他今天又来了。现在幸福的地方多得是,听说泉口镇南边那个丁字路口,一街三面都是歌厅。没有幸福票也没关系,只要肯花钱,随便走进哪个歌厅都能得到幸福。钱就是另一种幸福票。李顺堂不想花钱,又想幸福,天下哪有这种道理!不料李顺堂对孟银孩说:我知道你的幸福票在哪里放着,小心我给你偷走!孟银孩说:你敢!他样子有些恼,说李顺堂要是敢偷走一张,他就让李顺堂赔他十张。李顺堂却笑了,说:怎么样,我说他的幸福票在裤裆里掖着,一张都没花,我没说错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