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色:
以上论证了杜甫和刘禹锡同受民歌竹枝词的影响,下面再说作为两人学习民歌竹枝词典范之作的《夔州歌》和《竹枝词》的关系。许学夷《诗源辨体》卷二十九“中唐”指出:“梦得七言绝有《竹枝词》,其源出于六朝《子夜》等歌,而格与调,则子美也。”关于刘禹锡《竹枝词》源出六朝乐府,前人已多指出:自齐梁以来,诗人作乐府《子夜四时歌》之类,每以前句比兴引喻,而后句实言以证之。……七官亦间有之,如“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亦有晴”……是也。(洪迈《容斋三笔》卷十六《乐府诗引喻》)古辞日:“黄蘖向春生,苦心随日长。”又曰:“雾露隐芙蓉,见莲不分明。”又曰:“石阙生口中,衔碑不得语。”又曰:“菖蒲花可怜,闻名不相识。”又曰:“桑蚕不作茧,昼夜长悬丝。”又曰:“理丝入残机,何悟不成匹。”又曰:“桐枝不结花,何由得梧子。”又曰:“杀荷不断藕,莲心已复生。”此皆吴格指物借意。……刘禹锡曰:“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。”措词流丽,酷似六朝。(谢榛《四溟诗话》卷二)他们所指出的“源出六朝”、“酷似六朝”,是从修辞手法上的谐音、双关而言,仅属皮相,而真正影响和造就刘禹锡的,笔者认为还在许学夷所说的“格与调”,但它是来自杜甫的。许氏所谓“格”者,是指诗的格式、格律也。许氏所谓?调”者,是指诗的风调也,即诗的民歌体风格。这种“格与调”,既包含诗的内容,也兼囊括诗的形式。首先,从内容上看,《夔州歌》和《竹枝词》都符合“泛吟风土”,“为歌咏风上之作”这个总的创作原则。杜甫《夔州歌》10首歌唱了夔州的山川形胜(“中巴之东巴东山”)、历史地理(“白帝夔州各异城”、“群雄竟起闻前朝”)、村居生活(“赤甲白盐”、“壤东浓西”、“东屯稻畦”)、水次之便(“蜀麻吴盐”)和名胜古迹(楚王宫、武侯祠、高唐观),它们宛若一组连章体的风光纪录片,把观众带进一个雄伟、神奇、历史悠久的境界,让你领略到一种崇高、悲壮、迷幻的美感。10首绝句除开其三、其四两首“承前白帝三峡”、“辨古迹”、“论往事”(仇注卷十五)和“借论古以警蜀寇”(《杜诗镜铨》卷十三)而外,基本上都是吟咏山川形胜和风物古迹之作。刘禹锡的《竹枝词》11首,吟咏了白帝城头新生的春草、白盐山下清澈的蜀江、滚西新晴后的春水、昭君坊中的踏青女伴、滟澦堆上的年年波浪、瞿塘峡中的艰难古道、巫峡的烟雨猿啼等风土习俗。还因物起兴,描写了男女的爱情生活。其间有失恋女子的愁怨:“花红易衰似郎意,水流无限是依愁”;有闺中少妇的相思:“凭寄狂夫书一纸,住在成都万里桥”;有遭到遗弃妇女的懊恨:“懊恼人心不如石”、“长恨人心不如水”;有初恋女郎复杂的心理:“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”。此外,还描绘了夔巫人民别具特色的劳动生活:“银钏金钗来负水,长刀短笠去烧畲”。这11首竹枝词,从内容上看,不但写了山川风土,而且写了爱情和劳动。咏写爱情是民歌的重要主题,民歌反映民间生活,是“无郎无姊不成歌,的,巴渝竹枝词本身就有“《淇澳》之艳音”,刘禹锡《竹枝词》于吟咏风土中寓取风情,正保持了民歌的本色。从咏风土这个角度讲,《竹枝词》与《夔州歌》是一脉相承的;从写爱情这个角度说,刘禹锡则又青出于蓝了。但是开创之词难工,文人学习竹枝词,杜甫毕竟是开端,他迈出了学习摹仿的**步。他既然把这组绝句命名为“歌”,就表明了它们与民歌的联系;而他不题名为“竹枝词”,又表明他在学习民间竹枝词时还有所保留。杜甫生在一个“奉儒守官”的封建世家,又从小“熟精文选理”和“读书破万卷”,这样的身世和教养,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学习民歌的步子,再加上他“每饭不忘君”的执着的忧国忧民感情,使他即使在歌咏风土时也不忘国事,这又是刘禹锡所无,所以翁方纲说《夔州歌》“吞吐之大,则非但《竹枝》者所敢望也”。虽然如此,但《竹枝词》在内容上承袭《夔州歌》却是不能否认的事实,其“开其端”之论,可谓为信然。其次,从形式上看,《夔州歌》和《竹枝词》都采用了连章体组诗形式来包容夔州的山川风土人情,如果诗人只注意采取传统的盛唐绝句格式,显然不能包容如此丰富的内容,以竹枝词的“联歌”形式,当属为了内容的需要而有意采取这种民歌的“诗格”和“风调”。在声调方面,《夔州歌》和《竹枝词》亦具有共同之处,例如它们大多是押舒缓悠扬的平声韵,并且往往是一二四句押韵,故“含思宛转”;杜甫《夔州歌》多拗调,如起首7字皆平,其“壤东滚西一万家”一首“语涉拗体”(仇注卷十五),“东屯稻畦”、“北有涧水”两句不叶绝句声律等;刘禹锡《竹枝词》也有一些拗句,如“山桃红花满上头”、“花红易衰似郎意”、“桥东桥西好杨柳”、“昭君坊中多女伴”等,他们显然都受“拗字甚多”的“吴体”之影响。任二北先生的《声诗格律》还举出“杜甫《夔州歌》与刘氏《竹枝》相近者二首”:其一是“浓东壤西一万家”,其一是“东屯稻畦一百顷”(林孔翼《成都竹枝词》卷首《竹枝考》)。据此,杨伦所谓《夔州歌》“十首亦竹枝体”之论也是不容置疑的。当然,两首诗在声调方面也有差异。刘禹锡《竹枝词》重散行,多于三四句转合,基本上不用对结;而杜甫《夔州歌》可以说全用对结,而很多还是“的对”,甚至还有对起对结者,这样就赶不上《竹枝词》的音调谐婉流走。造成这种差别的主要原因是:《竹枝词》属歌诗,其作意乃“俾善歌者扬之”,《夔州歌》是诵诗,其作意本不好歌唱。但这些细微差别并不影响《夔州歌》之为“竹枝体”。万里长江,在进入渝东和鄂西交界的长江三峡以后,“自三峡七百里中,两岸连山,略无阙处,重崖叠嶂,隐天蔽日,白非亭午夜分,不见曦月”。云安,虽不属传统意义上的狭义三峡,但却属今天所指的重庆至宜昌这个大三峡地区范围。它的山川、物候、民风民情和作为古代夔州中心的奉节相比较,应该说基本没区别。杜甫云安诗中对这些的描写,似可补充夔州诗之不足。10年前,笔者有《论杜甫夔州诗的山川形胜和风土人情描写》,今在此基础上继续伸论之。(一)杜甫诗中的云安山川和城市风光。云安作为渝东的千年古县城,形势险要,历史悠久然而却荒凉落后。杜甫《放船》诗曰:收帆下急水,卷幔逐回滩。江市戎戎暗,山云埝谂寒。荒林无径入,独鸟怪人看。已泊城楼底,何曾夜色阑。此诗写在杜甫从忠州船下云安,夜泊城下之际,是一幅古代云安县城的荒凉夜景图。市暗云寒,没有灯火照明,城市建筑在江边荒林上,没有路径,夜深了只有鸟而不见人,鸟见有客来而惊怪,这哪能和今天百舸争流、万商云集的云阳县城相比呢?云安不但是“江市”,还是一座山城、“石城”:石城除击柝,铁锁欲开关。鼓角愁荒塞,星河落曙天。……——《将晓二首》由于偏僻、荒凉,且加蜀中战乱,即使是石城,仍然是夜要闭城,晨才开关,城内击柝之声方除,楼上鼓角之声又起,其荒僻令人生愁。云安城的地理环境,杜甫有《水阁朝霁奉简云安严明府》描写:东城抱春岑,江阁临石面。诗人寓居云安时,居住在云安县令(即诗题中的严明府)的水阁,水阁的后面是山,旁边是石。仇注释此两句曰:城抱山,阁后也;石为邻,阁旁也。可见即使是一县之长的严县令,其住居也难脱离山和石的环境。对于居住环境*具体、*突出的描写当数《子规》和《客居二首》之一:峡里云安县,江楼翼瓦齐。两边山木合,终日子规啼。眇眇春风见,萧萧夜色凄。客愁哪听此,故作傍人低。——《子规》客居所居堂,前江后山根。下堑万寻岸,苍涛郁飞翻。葱青众木梢,邪竖杂石痕。子规昼夜啼,壮士敛精魂。峡开四千里,水合数百源。人虎相伴居,相伤终两存。……——《客居》诗人所居的水阁客堂,前江后山,岸高万寻,山木环绕,真乃险峻幽僻,更有老虎出没,与人杂处。像老杜这样的北方人要在此久住,恐怕是很困难的了。(二)杜甫诗中的云安物候风俗。杜甫于永泰元年深秋到云安,第二年春末移居奉节,他见了云安的雨,也看了云安的雪,感受了春天的温暖,也尝试了入夏的炎热。如他刚到云安,即逢重九登高,写下了《云安九日郑十八携酒陪诸公宴》:寒花开已尽,菊蕊独盈枝。旧摘人频异,轻香酒暂随。地偏初衣袂,山拥更登危。万国皆戎马,酣歌泪欲垂。时令已是深秋,如在北国,早应是“秋风萧瑟天气凉,草木摇落露为霜”了,但当地人才刚刚穿上袂衣,可见并不寒冷。冬天呢,也不同于北方,几乎见不到积雪:南雪不到地,青崖沾未消。微微向日薄,脉脉去人遥。……——《又雪》南方见不到雪,即使下雪,也是不到地面即已融化,沾在山崖上的雪也是太阳一出旋即消失,雪于人可谓是遥远的事物。……